猎人与轻骑兵_2 梦中的背影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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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2 梦中的背影 (第2/3页)

马上的他用力拍打在掩在赤色铠甲下的胸膛,“‘虏骑闻之应胆慑,料知短兵不敢接’,哥哥,你是主帅,守护好中军大帐,等我回来向你报捷!”[2]

    为什么是我?就因为我是哥哥吗?低头想的一瞬间,弦弦扭着缰绳转过马头,义无反顾地挺起手中的长杆,向地平线的彼端疾驰而去。靠旗飘扬,羊角上下跃动,马尾甩出奋发向上。我没有看到他所说的三百死士,包括我在内,不曾有一个人追随他冲向遥远的千军万马。听不见鼓声大震与鼓声大举,那单枪匹马的背影似乎正被悠悠苍天吞噬,在寂静中颤抖,随时都会消失,却又无时不刻不在沸腾,以全身心的血液与精力,化身为平原上穿梭的风与箭,一阵短暂而悲哀的响动,仿佛乌鸦拉长了嗓子回荡在光秃秃的山巅,深沉的林木树叶尽情凋落,把幽幽的枝杈指向天空,仿佛长枪刺向虚无缥缈的幽灵或高大可怖的巨人。

    我为什么还停在原地,停在空无一人的帷幕之中?我在等待什么,又在守护什么?或许有时候人不需要迟疑的思考,好不容易见到了,为什么这么快就要分开?

    抽出了腰间的剑,在没有任何人见证的时刻,我砍掉了桌子的一角。我所在的地方就是我们最后的防线,无论迈出多少步都决不回头。提剑出帐,我朝着弦弦飞奔的方向跑去。即使只有我们两人一马也要战斗到底,除了胜利,我们不需要任何其他目标。两腿迈开,奔跑于无人的原野,我看不到一切有形的敌人,却两耳却轰鸣着天摧地塌、岳撼山崩。“道之不行,已知之矣”,我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,从出生到现在都不曾有过如此的通透,并仍旧做出“虽千万人吾往矣”的抉择,果决到不需要任何考虑。

    我见证了大地与天空的塌陷,远处的地面在一点点向下脱落,而天空也逐渐失去了色彩,变为纯粹的白,破碎的浪花。可我仍在向前奔跑,似乎在跑向逐渐靠近的悬崖。我没有停下脚步,即便身上是沉重的铠甲,再也闪烁不出银色的光。我还在冲锋,冲向一无所有的远方,将剑横在自己手上。

    嗑。嗑。嗑。

    耳畔好像响起了木鱼的敲击。

    “人间五十年,比之于化天,乃如梦幻之易渺。一度享此浮生者,岂得长生不灭?”[3]

    也许是个路过的僧人。我不知道,前方仍在不断地剥落。

    嗑。

    有什么东西敲在了我的脑门上,大脑与逐渐上下一白的世界一同微微地晃荡,有些迟缓的脚步还是没有停下来。

    “咦!钱塘江上潮信来,今日方知我是我。”[4]

    “嘿,好久不见。”

    我应该还在向前。但地面与前方彻底化为虚空,我走在一片白色中,已不大能确定自己是在行动还是停滞。有人从身后拉住了我,此时身上的铠甲与手上的宝剑早已隐秘无踪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是你?”我偷偷瞥了一眼走到身前的女孩。

    “这不重要,我也可以是其他人。这是你的梦境。”

    “我弟弟呢?他在哪?”

    “他一直都不在。”

    “可他明明冲上去了。骑着马,穿着红色的铠甲。”

    “我想你是知道的,那只是你自己。红色的铠甲,银色的铠甲,现在它们都脱落了。想要把重要的人守在身后的是你,想要追着重要的人冲到前面去的也是你。你很理想主义吗?并不是。说这句话的人当时还不够了解你。你是个再现实不过的人了,胆小、内向,随时随地想保护自己。不过,心里却总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勇敢的人。有一个人比你更勇敢,于是你羡慕、嫉妒,而又依赖。只是,这个人不存在了。”

    “他刚刚还在的。就在几分钟以前,他只是跑到我前面去了。”我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,两手背在身后,互相用力地掐着。

    “这么说也没什么错。但再也见不到了,活着见不到,梦里也见不到,死去了还是见不到。人死了是一阵烟,一堆灰尘,风吹过去就散了。哪有什么永生和复活呢?死去的人怎么可能重现?都是胡说,都是活着的人在自娱自乐。”

    “够了!你不是她!梅梅不会对我说这种话的!”不服气的我暴躁地冲着面前的女孩大吼大叫,从来没这么失态过。

    “我当然不是她。因为我是你。你陪自己玩了一场骑马打仗的游戏。”她对我的狂躁无动于衷,不慌不忙地笑了笑,“回去吧,人不能做太久的梦,就像不能把太多时间放在回忆过去或忧虑未来上,不然会飘到天花板上的。”

    回去?可是回去又怎么样?整个世界就像此时此刻的一片白色般寂静,像我一个人孤零零住着的小房间,狭窄逼仄,墙壁包围与挤压,寒冷肆意蔓延。除非自欺欺人,在这里丢掉任何东西都没有找回来的可能了。一切都会化为泡影,连不断推石头上山的周而复始都没有,根本不存在这种稳固。人为什么要活着,又为什么要死呢?活着也没有什么希望,死了也还是空空一无所有,人该往哪里走呢?

    “韦韦,你怎么了呀?”

    有人在拿着纸擦我的脸。是的,睡着,想着,我又哭了。她动作又轻又快,而我的身体沉得很,好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了,一口气都喘不过来。有几次生病发烧时都是这样,人成了一块不能行动的rou块,能感知正发生的一切,却连眼睛也无法睁开。

    “韦韦,你别怕,我在这里呢。要不,醒醒吧?”她把手伸到了被子里,轻轻捏我的肩膀。一股急速的回落感,我好像是悬浮在什么地方的人,带着不安的恐惧,正渐渐下降,落回某个确定的地方。

    等我抽着鼻子睁开眼睛时,jiejie将我扶了起来,还在我身后垫了块yingying的枕头,好让我躺得舒服一点。你怎么睡着睡着就哭了?做噩梦了吗?她又抽出一张纸来,想递给我。我没接,而是下意识地在被子里摸了摸腿和肚皮。只有贴身的秋衣秋裤了。

    “流氓!你脱我衣服裤子干什么!”

    这就是我醒来后的第一反应,好像把睡梦中冲自己大吼的戾气带回了现实,伴随着被人发现或窥视的羞耻。我最讨厌别人看着我哭了。哭是最丢面子的,还是在jiejie面前。

    “白眼狼。”她将准备递给我的纸丢到我的脸上,连同另一只手上拿着的一整包纸巾。丢完了就扭过头,气呼呼地穿过黑魆魆的房间出门了。

    我到底在做什么?

    哭着从被子里冲出去追她以后,我对自己更失望了。每次都清楚她是为了我好,可还是一次次地故意惹怒她。

    “滚回你的被子里去。”她吸了吸鼻子,“跟你说过多少次了,不要不穿鞋就到处跑,这不是在你自己家。你永远都不听。要不是弦弦不在了,我一点都不想管你。”

    她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提弦弦了。除了边哭边道歉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。好久没把她气得掉眼泪了,今天还是过年,我刚才说的那句话简直不是人话。我才是流氓无赖,她没错,就是白眼狼,她对我从来都不该有那么多义务。

    她到底是和我回了房间,大概是想把我送回被子里吧。

    “衣服裤子是哥哥帮你脱的,我只是给你铺了床盖了被子。你不信就穿衣服下去问他,他在陪爷爷打麻将呢。”她把我推回了床上,又一次帮我裹上了被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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