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九零章 君埋泉下泥销骨,我寄人间雪满头 (第2/2页)
将军不敢拿你如何。 更何况,将军麾下的将领们在外作战,他们的眷属子女,大多留在关中。有夫人坐镇长安,至少也可以起到一个稳定人心的作用。” 眼下的关中一带,异己铲除得差不多了,几乎不在有威胁可言。 随后,戏策微微侧头,将目光看向屋子里的卫觊等人,待他匀上两口气后,才喘息告诫起来:“还有你们,以后,当尽心辅佐大公子,处理好这天下间的事务。等将军回来,自然忘不了尔等功劳。” “喏。” 众人躬身,齐齐应下。 “好了,该说的也说完了,我今日也累了。 从今以后,你们不必再来府上,我也不需要你们来为我送行。最后的这一程啊,我想自己一个人,安安静静的走完。” 戏策将头摆正,缓缓阖上双眼。 “叔父。” “先生……” 戏策摆了摆手,示意他们不必再言。 众人无奈,只好垂耷着脑袋,满是沮丧的走出了这间屋子。 夜晚,清风吹拂,树叶沙沙。 戏策醒来时,外边已是黑漆漆的一片,夜已深沉。 床榻边,妻子董妍趴在那里已然睡着。近些时日,她天天守在榻前,照顾着戏策起居,生怕他有个好歹,就这样去了。 戏策本想唤醒妻子回房休息,可当望见那张美丽的脸儿,如今也变得憔悴了许多,他忽地有些不忍,也很是愧疚。 勉强支撑起身子,戏策给妻子披了件外袍,眼下正值倒春寒,就这样趴在床边,容易着凉。 熟料,外衣刚刚披上,神经敏感的董妍立马就醒了过来。 他见戏策为自己披置外衣,美眸中怔了一下,继而起身就要去给戏策倒水。 “夫人,你且坐下,我……” 戏策顿了顿,犹豫小会儿后,换了个称谓:“为夫有话与你说。” “老爷,你身子虚弱,需静心调养。有什么话,以后再说,也不会迟的。” 戏策摇头,有些话,再不说,以后也许就没有机会了吧。 “这些年,我对你不冷不热,与你坐在一起说过的话,少之又少。你是个好姑娘,知书达理,又温柔贤淑,哪怕在外边受了天大委屈,也从来不会向我抱怨。 就连将军都说,这么好的姑娘,打着灯笼都难找。 只是,我心中有了别人,便再也容不下你……” “所以,在我死后,你若是遇到心仪的男子,尽管离去便是。休书我放在了书房文案左下的黑匣子里,有了这封休书,将军也不会为难于你。”
戏策气虚说着,连喘息都变得尤为艰难。 董妍只是摇头,红了眼眶。 “望来世,你能有个好的归宿,别再遇见我这般性情凉薄之人了。” 说完,戏策咳嗽起来,捂嘴的手帕上,赤红的血迹触目惊心。 泪水在红通通的眼眶里打转,兴许是戏策的敞开心扉,也激起了董妍诉说的欲望。 她坐在榻边,情绪有些不稳,与戏策讲述起自己这些年的心路历程。 “我嫁入戏府九年,我知道你不喜我。所以我也从来也不敢去想,明日要怎么样,以后又能怎么样。我只是想去追随你的光影,看着你走过的地方,踏过你去过的路。 我虽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, 但我知道,你永远都不会为我停下。 所以我也不求什么,我只想知道,你在哪里。 若能远远的看着你,我也知足了。 或许有一天,你真要休了我,便是我们缘分尽了。 我也就死了心。 我有时候也想,你我之间,或许错过更好。” “要是那一天,我没有出去看灯,你也没有替蔡家女子出头斗诗……” “幸好,你我都去了。”戏策忽地说了一句。 什么? 董妍恍惚了一下。 随后便听得戏策自嘲笑来:“呵,人人都称我为先生,说我能决算千里,智谋无双。但谁又知道,有些事近在眼前,我却拖到今日才想清楚。” 可惜,为时已晚。 董妍只觉得越发听不明白,亦或是不敢往深处去想。 戏策轻轻拉住了她的手,掀开被窝一角,身躯向里边挪了挪,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温和与柔情:“夫人,外边冷,进被窝里来吧,暖和。” 刹那间, 董妍泪如雨下。 此后又过了几日。 一个向阳的清晨。 天空放晴数日,外边的阳光一如既往的和煦灿烂。 戏策躺在病榻,即将油尽灯枯。 弥留之际,他轻轻握着妻子的手,脸上表情很是安详。 女儿念昭暂时送出了府外,在此之前,戏策曾宠溺的看着活泼天真的小姑娘,告诉她:爹爹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,可能要很久很久才会回来,所以爹爹不在的这段时日,要好好听娘亲的话。 念昭当然不知道这一别意味着什么,甜甜答应下来。 时间在悄无声息中渐渐流逝,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戏策仿佛看见了已故的恩师荀靖站在云端,在他旁边,还有许许多多的熟悉面孔,正在笑着向他招手。 “恩师来接我了,夫人,为夫该走了。” 戏策嘴唇张开,仅有喉咙在动,发出极其细微的声音。 董妍见状,泪水啪嗒啪嗒的落在了手背,紧紧抓住丈夫的手,一刻也不肯松开。 咚咚~咚咚~~ 呜呜呜~~ 蓦然间,戏策仿佛听见了号角和擂鼓的凯旋之音,是将军回来了吗? 他双眸陡然睁开,焕发出崭新神采,猛地从病榻上坐起,连鞋子也顾不得穿了,在众人的惊愕中,一路跑出堂外,却恰巧撞见一道高大的身影。 他上前双手把住那人的臂膀,脸上抑制不住兴奋的神采:“将军,你回来了!” 胡车儿怔了一下,眼睛和鼻子格外发酸。 他不忍破坏戏策最后的幻想,点了点头,学着主公吕布的声音:“嗯,回来了。” “那,赢了没有?”戏策急切的又问了一句。 胡车儿已是不忍再去对视戏策那充满期冀的目光,将头偏向一旁,仍旧点了点头。 “哈哈哈,我就知道,我就知道!” 整个府上,所有人都在落泪,就他一个人在欢喜的笑着。 笑着笑着,戏策身躯忽地一沉,好在胡车儿出手及时,扶住了戏策。 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,仿佛就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脸庞。 他至今还记得,就是这个男人。 为他撑伞, 背他渡河, 拉着他的手说, 信君如信我,终我此生,绝不负君! “以后,策……再也不能……再也不能随将军临阵讨贼,坐观山河……” 戏策摇头说着,他的声调拖得很长,声音小到几不可闻,可任谁都能听出他语气里的遗憾和夹杂着的不甘。 话还没有说完,戏策就先靠在胡车儿的肩头,缓缓阖上了眼。 阳光明媚,天气大好。 生于乱世,而卒于长安。 那天夜里, 一颗耀眼星辰,划亮了整片星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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